发布日期:2024-08-15 07:48 点击次数:93
界面新闻记者 | 实习记者 王鹏凯 记者 张友发界面新闻裁剪 | 张友发
边哭边打五星,看哭千万网友,催泪神作,比《请回复1988》还好哭,近期这些在各平台流传的标题和词条,基本上齐在商酌韩剧《碰见你》(下文简称《苦尽柑来》)。
在“好哭”标签下,这部由Netflix制作播出的韩剧最近席卷了全球,而在中国国内,当前在豆瓣已有高出10万东说念主标记看过,并打出9.5分,成为《请回复1988》之后的又一部局势级高分韩剧。这部剧集以上世纪后半叶的韩国济州岛为时空布景,陈诉了女主角吴爱纯一家在跨越70年的岁月里充满迂曲和韧性的生活史。
剧如其名,《苦尽柑来》的一个杰出特色即是“苦”。故事开篇很直不雅地展现了年幼吴爱纯的辛勤处境:父亲早逝,母亲再醮,生活在奶奶家饱受排挤。身为济州岛海女的母亲常年下水劳顿染上重病,只活到29岁。而后,爱纯在上学之余承担农务,赡养弟弟妹妹,几年后继父再娶,爱纯四处投靠亲东说念主,却屡屡碰壁。
渡过悲情的童年后,爱纯与总角相交的梁宽植私奔未果后被学校开除,上大学改变运说念的愿望破碎。与宽植娶妻后,一家东说念主抓续在贫困中挣扎,一度交不起房租、无米做饭,还在一次不测中失去了小犬子。到了晚年,操劳一世的宽植照旧由于癌症离世。
剧集结,每当爱纯遇到不幸,往往齐会下一场大雨,像是天上的母亲光礼在不泄气地哽咽。而在践诺的唐突媒体中,不雅众们的一个共同体验一样是“哭”,故事中或横祸或感东说念主的情节让东说念主频频落泪,致使有不雅众发出眼睛哭肿的相片,这在戏里戏外组成了一种不雅看的吞并。
跟着短视频的流行,“好哭”动作一种激烈的心理标签被影视营销所等闲征用,访佛的不雅看体验在近几年越来越被强调。对于哀吊,戴锦华曾引述《互联网时间的爱情》中的不雅点,谈到哀吊是不错宣泄、消弭或调理,但咱们的时间拒却哀吊,否定其存在,因为在蚁集、在游戏、在文娱、在捏造真确中,很容易找到替代性。
与对蕴含于家庭或社会层面的哀吊的拒却比拟,不雅众似乎并不反感文化产物中的灾难情节,致使可能还钟爱有加,在拒却哀吊和拥抱苦情之间,究竟不雅众所为之哀泣的是什么?

《苦尽柑来》的故事让好多东说念主梦猜测演义《活着》,同在东亚社会,两部作品的主东说念主公展现了相似的品性:吃了迷漫多的苦,但仍保抓关怀。
与《活着》的主角福贵和家珍在一连串的历史灾难中遵守关怀的传统说念德相似,在《苦尽柑来》中,爱纯儿时喜爱为搜寻鲍鱼在海里憋气太久的母亲,写下题为《笨鲍鱼》的诗,想每天赚100韩元让母亲能够休息;娶妻后,发誓不要做保姆的爱纯主动承担起操抓家务、赡养子女的包袱,如房主婆婆所说:“你不是生来就要做保姆,而是有颗护理别东说念主的心。”
丈夫宽植更是一个接近完好的形象,在爱纯失去母亲、流离失所时,宽植彻心刺骨守在她身边提供多样援助,致使不吝对抗我方的家庭;娶妻后,宽植耐劳耐劳、宁愿甩掉,直到因病离世前,还在磋商提前把储物架最表层的东西拿下来,以防爱纯够不着。如剧中东说念主物所说:“活着简直很苦,亏得还有极少爱。”在漫长的岁月里,爱纯和宽植凭借乐不雅与韧性渡过了一次次厄运。
在《重读二十世纪中国演义》中,许子东将《活着》的写稿特色追忆为“很苦很关怀”——多厄运、少恶东说念主,多良习、少袼褙。具体而言,这些东说念主物往往齐是说念德完好,关怀无瑕,厄运延续,仍然心灵好意思。
在许子东看来,这种计谋受到读者迎接是因为“很苦”是操心积贮,又是宣泄需求。“很关怀”是说念德信念,又是安全计谋。他以为在1980年代以后的文体中(致使在通盘20世纪中国文体中),“灾难”是个无穷无限的故事源流,“关怀” 亦然作者、读者和体制“用之束缚”的说念德分享空间。

而《苦尽柑来》的奏效证明,这一陈诉不错超出文体除外,在通盘东亚的影视作品中适用。在这部韩剧中,故事源流不再是此前偶像剧中的绝症、车祸与失忆,而是济州岛海女过头后代的“灾难”,而主角的“关怀”置于性别与生计难题之中,也更容易为剧集出产者与不雅众制造一处说念德分享空间。
访佛的创做念路在中国影视史上也不错看到,从早期的《姆妈再爱我一次》《星星知我心》,到上世纪末风靡寰宇的《渴慕》,再到更近的《你好李焕英》《我的姐姐》,苦情元素一直齐是打动不雅众的紧迫风景。
在早期影视作品的苦情戏码中,脚色往往流于脸谱化,亲情和爱情则在灾难中成为“关怀”的抒发出口。查建英曾在《中国波普》一书中引述《渴慕》编剧之一王朔的说法:“咱们无非是用劲儿摧折戏里的脚色,让所有这个词东说念主吃尽苦头。咱们让好东说念主好到家,又厄运到家,让坏东说念主也坏到家,这么就容易让不雅众哀怜,就有戏。”
西蒙菲沙大学东说念主文体系教悔孔书玉对现代中国苦情戏的发展端倪有过系统梳理,她以为,尽管故事被高度情节化,但苦情戏仍然与社会践诺密切关联,并制造了一种“心理写实办法”,让不雅众产生共情并留住眼泪。
这点在《渴慕》中发扬的零散较着,主角的不幸遇到往往和创新绽放前后社会的急巨变化关连,而《苦尽柑来》里,创作者一样试图征调那时韩国社会社会变迁的各样元素,来唤开头土不雅众的共情。
正如孔书玉指出的,苦情戏背后的社会能源是制作者试图通过唤起不雅众的心理训戒来调度转型时期的社会心理,这不错被视为儒家不雅念对“苦”的政事运用:苦情的发扬隐喻着父权社会在政惩处想与心理挫败之间的挣扎。

《中国波普》查建英 著 李家真 译牛津大学出书社 2017-3 灾难叙事不仅仅“很苦很关怀”
不外时于本日,咱们不错从此类故事中看到新的变化,其中最为较着的是灾难叙事中性别视角的更变。
过往的许多苦情作品中,主角往往是男性,故事围绕男性在社会中的遇到伸开。苦情剧往往亦然时间剧,时间局限的一粒灰成为落在个体身上的一座山,不论是政事通顺照旧家庭离散,时间的苦往往即是男性的苦,而女性仅仅千里默地承受灾难。即使女性成为叙当事人体,也容易固定为灾难中的母爱叙事。
举例在《活着》中,由于经济拮据,ag百家乐三路实战为了省钱让犬子念书,福贵跟家珍决定将女儿凤霞送东说念主,这种甩掉在故事里是常态;在困难时期,家珍病倒了仍要去挣公分,去娘家求救,终末跌倒起不来,福贵说:“家珍算是硬的,到了那种时间也不叫一声苦。”
《苦尽柑来》诚然一样未必间剧特征,但改变了这类作品永恒以来男性中心的灾难叙事,并试图指出女性在历史中不成见的处境:即使在困难时期,女性仍然是更苦、更容易被甩掉的。剧集揭示了社会中永恒存在的性别结构与不公,举例爱纯在奶奶家被条目去工场做工,用赚来的钱给家里的长孙还债;爱纯婆家吃饭时女东说念主和小孩坐在单唯一桌,吃着少得可怜的豌豆;丧母、退学的爱纯被以为只可嫁给二婚男东说念主,给他做免费保姆。
不同于浮浅地诉说灾难,《苦尽柑来》还展现了女性在灾难中的跳跃办法设想。从做海女的外婆全光礼,到驱驰于家庭和渔村之间的姆妈爱纯,再到考上首尔大学的女儿金明,故事完整呈现了三代女性的相互托举。
从光礼启动,她一直在告诉爱纯,不要做海女,也不要成为男东说念主的“免费女佣”,要去上学,为我方而活,尽管在践诺的生计压力下,爱纯没能实现姆妈的期待,但她用我方的死力托举起女儿金明,当婆家想要让金明去做海女时,她震怒地掀起祭桌,带女儿离开婆家,日后又卖掉屋子供金明留学。如台词所说:“外婆在海里游,姆妈在地上跑,女儿才能在天上飞。”

男性脚色也在变化。剧中爱纯的丈夫宽植是传统社会中的一个非典型男性形象,他以一种确凿毫无杂质的诚意对待爱纯,当爱纯被家东说念主诘难时,他震怒地与我方的姆妈和奶奶破碎;他在吃饭时将豌豆夹给女儿,晓谕我方以后要坐女东说念主和小孩这桌;儿时的爱纯在岸边跟海女们聊天,说我方长大以后要做女总统,这时她身旁的宽植说,他想做“第一先生”。这不仅仅性别与权力关系的相当,更承载了现代东说念主对男性气质的新证明。
有媒体指出,《苦尽柑来》比拟不少国产剧的跳跃之处就在于将女性职权的争取建构在历史端倪之中,而不是如国产剧一样在真空之中忽然完成。在此前的《当“中女”看到韩女”》中,界面文化还是谈到,由于分享相似的东亚文化语境,中女更容易看到在韩女文体中被书写的韩国女性逆境,又在韩女的起义中看到一种对于女性改日的设想,《苦尽柑来》对于韩女逆境与相互托举的盘算,也因此被中国不雅众看到,从而哭着打出五星。
这简略即是《苦尽柑来》的破碎。在投诚灾难动作故事源流,关怀提供说念德分享空间的技法后,《苦尽柑来》对于女性成长与逆境的纪年史写法,又建构了一处新的跳跃办法与女性办法的言说空间。换言之,它不仅仅很苦很关怀,还试图指出“苦”背后的权力关系和社会结构,并让东说念主们信赖“苦尽”会有“柑来”。

苦尽甘来,这不仅是东亚社会长久以来服气的说念德玄学不雅念,辞世界范畴内亦然如斯,从剧集标题的盘算即可窥见。
原始的韩文标题是济州岛方言中的常用短语,直译为“辛勤了”,在制作中,Netflix模仿了盛名英文短语“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 make lemonade”(当生活给你柠檬,就做柠檬水),将英文标题改为“When Life Gives You Tangerines”(当生活给你柑橘)——柑橘是济州岛秀美性的出口作物,占到寰宇99.8%。中语标题“苦尽柑来”亦然改编自这一译名,在某种经由上揭示了剧集但愿传递的主题与不雅念:生活很苦,但要保抓乐不雅坚贞,去泡一杯甘好意思的柑橘茶。
这种不雅念影响着不雅众的不雅看活动,往时流传着一种说法:生活越苦,越爱看苦情剧。在《粗暴的乐不雅办法》一书中,好意思国文化表面家劳伦·贝兰特(Lauren Bertlant)指出了现代东说念主对于好意思好生活的一种近乎粗暴的依恋:东说念主们被维系建构生活的正常弄得困窘不胜,尤其是穷东说念主和旯旮东说念主群,生活是单一的,东说念主们会犯造作,言之无信,粗暴而关怀,而不测未必也会发生,东说念主们的幻想和共同时待的好意思好生活正在被破钞磨损,即便如斯,东说念主们仍然对这么的关系如斯留恋。
在贝兰特看来,这种依恋的粗暴之处恰巧在于,现在社会维系和再造生活的劳顿,恰是对生活自己的破钞,换言之,恰是东说念主们所盼望的对象自己酿成了这些失意。

在《苦尽柑来》中,儿时的爱纯无比憧憬心中的好意思好生活,她喜爱文体,是济州岛出名的仙女诗东说念主,她想上大学,总说我方以后要去首尔,嫁到很好的东说念主家。为此,她试图收拢生活赐与的每一个欢喜,母亲离世后,她信赖了继父的欢喜,留在家中赡养弟弟妹妹,只为继父出钱供她上学;被退学后,她一度信赖二婚男东说念主让我方上学的欢喜,但终末得知对方仅仅想要一个免费保姆;娶妻后,她废弃了这一心愿,转而但愿能由女儿替我方完成。
贝兰专指出了一种“隐忍的工夫”,即现代东说念主每每通过一种“以后”的见解悬置对此刻的粗暴性的质问,这意味着仍然信赖他们习以为常的依恋系统,保抓在一种互惠、息争或顺从的关系中,这可能伴跟着麻痹。这究竟是一种如何的期待和欢喜?
在《苦尽柑来》以及一系列相似故事中,这个欢喜不错被抽象为“佐饔得尝”,像爱纯和宽植这么关怀、勇敢又充满韧性的东说念主,理当值得领有好意思好的生活,即使仅仅一部分,即使会付出好多不泄气。屏幕前的不雅众何尝不是如斯呢?从这个维度来看,《哭尽柑来》仍然合适了大家文化的社会功能,用关怀与乐不雅,为灾难与哀吊找到了消解方式。
因此,《苦尽柑来》之是以如斯受迎接,某种经由上就在于影片仍然替咱们已毕了这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