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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昭蘸墨的手顿了顿，青布棉袍袖口早磨出了毛边："张掌柜说今儿个准结账，许是雪大贻误了。"话音未落，庙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灯苗儿跳了三跳，简直灭了。
"谁呀？"福贵抄起烧火棍就往门口闯。只见雪地里站着个穿红大氅的小姐，发髻上别着朵白绒花，脸蛋儿冻得通红，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儿子。
"这位衰老行行好，"小姐声息脆生生的，"小女子投亲不遇，能否借宿一宿？"
福贵愣在就地，陆文昭已起身作揖："小姐若不嫌陋屋简短，请恣意。"说着解下我方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褂子，要给小姐挡风。
小姐掩口轻笑，眼角眉梢带着三分媚："令郎确凿活菩萨。仅仅……"她忽然凑近书生，吐气如兰，"今儿个不便捷呢。"
陆文昭登时涨红了脸，连退三步撞上供桌。福贵举着烧火棍嚷嚷："少爷别是碰见狐仙了吧？这泰深夜的……"
"福贵叔！"陆文昭喝住老仆，总结对小姐严容谈，"小姐谈笑了。陋屋虽破，尚有半间草棚可避风雪。若不嫌弃……"
正说着，巷子口眨眼间响起散乱脚步声。七八个泼皮举着火炬闯进来，领先一东谈主腆着肚子，恰是"和顺米行"的王掌柜。
"陆相公好雅兴啊，"王掌柜皮笑肉不笑，"负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拖欠三个月的米钱，该结了吧？"
陆文昭神采惨白："月初不是说好……"
"好个屁！"王掌柜一脚踹翻供桌，"今儿要么拿二十两银子，要么把这破庙抵给我！"说着就要去拽那红衣小姐，"这小长得俊，抵债正妥当！"
小姐轻巧闪过，袖中滑出支金簪子："掌柜的且慢，这簪子值当二十两……"
"谁要你的破铜烂铁！"王掌柜劈手夺过簪子，忽然两眼发直，直勾勾盯着小姐袖口流露的半截雪腕。那腕子上戴着个翡翠镯子，水头足得能照见东谈主影。
陆文昭挺身挡在小姐前头："王掌柜，欠钱的是我，莫要为难东谈主家！"
"呸！"王掌柜啐了一口，"你们念书东谈主最会装蒜！今儿个……"
话未说完，忽听得"咔嚓"一声，王掌柜捧着右手惨叫——那支金簪子竟断成两截，簪头"当啷"落地，流露个"和顺米行"的印章。
红衣小姐弯腰拾起簪子，指尖在断口处一抹，金簪竟无缺如初。她将簪子插回发髻，回身对陆文昭谈："令郎可听过'狐有九德'？彻夜且看善恶有报。"
王掌柜正要发作，忽然混身打摆子似的抖起来。世东谈主定睛一看，他裤裆湿了一大片，竟是吓得尿了裤子。原本蟾光下，小姐死后拖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雪地上映出老长沿途影子。
"妖……魔鬼啊！"泼皮们作鸟兽散。王掌柜落花流水往外窜，却"扑通"栽进雪堆——不知谁在庙门口扔了根麻绳，正绊在他脚脖子下面。
陆文昭揉揉眼睛，那处有什么尾巴？小姐仍好好站着，仅仅发间多了朵红梅，映得神采娇艳如春。
"令郎莫怕，"小姐抿嘴笑，"奴家名唤红绡，是……是城隍庙里逃出来的。"她忽然压柔声息，"那王掌柜的米缸里，可藏着见不得东谈主的东西呢。"
次日晌午，陆文昭揣着红绡给的银稞子去米店结账。王掌柜正指令伴计往麻袋里掺沙子，见书生进门，神采顿时比锅底还黑。
"陆相公来还钱？"王掌柜抖着算盘珠子，"连本带利三十两，不容讨价！"
陆文昭将银稞子往柜台上一拍："昨日红绡小姐的簪子……"
"甭提那厄运玩意儿！"王掌柜忽然捂住右手，昨日被簪子扎的处所又痒又疼，竟肿得跟馒头似的。他嚼穿龈血谈："这钱只够还本，利息另算！"
正喧嚷间，后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陆文昭隔着门缝望去，只见几个伴计正往井里扔麻袋，井沿上还沾着暗红血印。
"看什么看！"王掌柜推搡着把书生赶外出，"再不滚报官抓你！"
当夜三更，红绡又来了。这回她没穿红大氅，倒换了身素白孝衣，发间白绒花换成纸钱作念的。
"令郎实在了？"她指尖点着陆文昭抄的《聊斋志异》，"这书上写的，可不全是瞎话。"
陆文昭正要细问，忽听得巷子口授来哭嚎声。火炬映得雪地通红，竟是王掌柜家走水了！等世东谈主救完火，米店后院挖出三具尸首，都是前些日子失散的夫役。
衙门来东谈主时，红绡正倚着庙门嗑瓜子。见官差抬着盖白布的担架流程，她忽然轻笑："令郎可知那王掌柜为何总穿宽袖大褂？"
陆文昭摇头。小姐伸手在他掌心写了个"米"字，指尖冰凉澈骨："他袖里藏着把量米尺，尺头浸过砒霜。凡负债不还的，尺头往米缸里一搅……"
话音未落，西边天外眨眼间炸开个惊雷。红绡神采大变，拽着陆文昭就往庙里拖："快关庙门！那东西要来了！"
门外暴风大作，雪粒子打在门板上噼啪作响。红绡从袖中摸出张黄符贴在门楣，回身对书生谈："令郎可曾传闻'狐嫁女'的典故？彻夜子时……"
"少爷！少爷！"福贵眨眼间落花流水闯进来，"米店后院井里……井里捞出个铁箱子，锁着九谈符咒！"
红绡闻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文昭正要细问，忽听得井底传来铁链拖地声，由远及近，渐渐到了庙门口……
"令郎且退后！"红绡将陆文昭推至供桌后，我方却迎着暴风立在门前。但见她发间红梅簌簌而落，孝衣在风中翻飞如蝶，指尖血珠凝成朱砂，在门板上画出歪七扭八的符咒。
"咚！"井底传来的撞击声震得庙梁簌簌落灰。红绡神采惨白，忽然回身跪在陆文昭眼前："求令郎借文昌帝君神位一用！"
陆文昭愣神的功夫，福贵已抄起供桌上的木主牌位。红绡接过来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牌位上。说来也怪，那木牌竟泛起浅浅金光，ag平台真人百家乐映得她眉心那点朱砂鲜红欲滴。
"开！"红绡娇叱一声，庙门轰然灵通。暴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门楣上黄符无火自燃，映出个黑影立在雪地里——竟是王掌柜！仅仅他双目赤红，脖颈缠着铁链，死后拖着口锈迹斑斑的铁箱。
"陆相公……"王掌柜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您要的米，都在箱子里呢……"说着就要往庙里拖箱子。铁链刮过青石板，溅起一串火星子。
陆文昭正要碎裂，红绡却拽住他衣袖："莫动！那是锁魂链！"话音未落，铁箱眨眼间炸开，冲出团黑雾直扑王掌柜面门。说时迟当时快，红绡将木牌往黑雾中一掷，金光过处，黑雾里传来隐私惨叫。
"谈长救我！"王掌柜眨眼间扑倒在地，对着虚空连连叩头。世东谈主这才瞧见，他死后竟站着个青袍羽士，手持铜铃，脚踏七星步，口中思有词。
红绡见状冷笑："我谈是谁，原本是五斗米教的余孽！三十年前你师傅用这铁箱弹压我，当天你还想故技重施？"说着指尖又凝出血珠，在虚空画符。
羽士摇铃的手顿了顿："狐妖休要纵脱！你昔日害死九条东谈主命，贫谈当天便要替天行谈！"
"放你娘的狗臭屁！"红绡眨眼间扬声恶骂，倒把陆文昭吓了一跳，"分明是你师傅见财起意，害死押镖的夫役，反诬我是妖孽！"她扯开衣襟，流露心口碗口大的疤痕，"这谈伤，即是你师傅的七星剑留住的！"
羽士神采大变，摇铃节律顿时乱了。王掌柜顺便要逃，却被铁链绊了个狗吃屎。红绡顺势念动咒语，铁链眨眼间活过来似的，将王掌柜捆成粽子。
"令郎且看！"红绡拽开王掌柜衣襟，流露个青脸獠牙的刺青，"这恶贼早被邪谈完了，米店后院井里，埋着九十九条冤魂！"
陆文昭听得脊背发凉，忽见羽士从袖中抛出把铜豆子。豆子落地即化作金甲神将，举着刀枪朝红绡杀来。红绡不慌不忙，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木牌上，文昌帝君的神像竟从牌位中走出，金甲神将顿时化作铜豆子滚落满地。
"你……你竟会请神术？"羽士吓获得身要逃，却被铁链缠住脚踝。红绡正要追击，忽然神采大变，捂着心口蹒跚几步——原本她心口的疤痕正渗出黑血。
"三十年前那剑伤……"陆文昭扶住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本《本草提要》残页，"这是昨日从米店废地里捡的，你看……"
"不好！"红绡眨眼间将木牌塞给陆文昭，"令郎速去城隍庙，敲响景云钟！"说着双手结印，周身泛起红光，竟是拼着魂飞魄越也要拖住羽士。
陆文昭抱起木牌就往外冲，死后传来红绡的惨叫。他不敢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往城隍庙奔去。雪地里忽然伸出只血手，却是王掌柜在爬："陆相公……救我……箱子里有金元宝……"
"滚！"陆文昭一脚踹开他，忽然瞟见王掌柜怀中掉出个油纸包。借着雪光一看，竟是张当票，当的是……他猛地回头，但见米店标的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待他撞开城隍庙大门时，景云钟已裂开谈缝。陆文昭无论不顾，抡起木牌就砸。"当——"钟声震得积雪簌簌而落，迢遥传来红绡的哭喊："令郎莫敲了！再敲我就魂飞魄越了！"
待陆文昭赶回破庙时，红绡已现出原形——只火红，命在晨夕躺在供桌上。她尾尖少了撮毛，恰是昨夜"尾巴"消散处。
"令郎……"口吐东谈主言，"三十年前我贪玩现形，被五斗米教追杀。幸得令祖陆秀才相救，将我藏在文昌帝君神像后……"
陆文昭眨眼间想起族谱纪录：先祖曾在城隍庙救过白狐。原本红绡即是那白狐，为酬劳才在彻夜现身。
"令郎莫哭……"用尾巴扫扫他手背，"那铁箱里……有本《皆民要术》的孤本……你拿去换了钱……好好念书……"话音未落，化作青烟，只余下朵红梅落在供桌上。
陆文昭捏着红梅冲进米店废地，果真在铁箱夹层找到本古籍。他变卖了古籍，却将大部分银钱捐给义学，只留够进京赶考的盘缠。临行前夕，他梦见红绡穿戴红大氅立在雪地里，发间白绒花换成红梅。
"令郎且记着，"红绡笑谈，"这世上最强横的符咒，不在羽士的铃铛里，而在念书东谈主的笔杆下。"
三年后，陆文昭高中进士。他上书朝廷，奏请整顿漕运，严查米作恶行。当他在奏折中写下"米乃民之天，不成使市侩坏其心"时，窗外忽然飘进朵红梅，落在"米"字上，化作一滴朱砂。
这故事在京郊茶室说了三十年，茶客们总爱追问：那红绡究竟是狐仙依然幻象？陆文昭捐的银钱真够建义学？每当此时，评话先生便敲敲烟袋锅子："各位，您可见过米缸里长出莲花？那《皆民要术》的孤本，现而今就收在翰林院，首页还沾着片红毛呢！"
其实故事真假不首要，要紧的是那口景云钟。自那夜被陆文昭砸出间隙，每逢腊月二十三小年，钟声里总夹着丝叫。老辈东谈主说，那是红绡在教导后东谈主：念书东谈编缉下有乾坤，莫让铜臭污了圣贤书。
如今前门楼子下确典当行早拆了，可每逢雪夜，总有东谈主看见红衣女子在巷子口踟蹰。遭逢问路的书生，她便指指城隍庙标的，袖中滑出的金簪子AG百家乐计划，在雪地里映出"善恶有报"四个字——用簪子写的，倒像狐爪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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